你有过细思极恐的童年回忆吗?我有。
第一次见到杏儿,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风里晃动,白色的蝴蝶在田间舞蹈,还有那一声声嘹亮的狗叫。
“杏儿”这个名字是听村里人讲的,村里人都说,杏儿是她母亲跟野狗生的,天生是个孽种,疯狗。
我没去验证过这个说法,也没兴趣去讨论什么,毕竟我只是因为家里一些事情在爷爷家住了一年多而已,在村子的时间并不长。
只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她长的也的确不像人,蓬乱的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洗,遮住了眼睛和半边满是灰尘的脸,指甲也长的吓人,开裂着,缝隙里满是泥垢。
她唯一的那件衣服,也单薄破烂的不像话,像块黑色抹布一样,松散的裹着那副瘦小的身体。
像条黑狗,这是我的第一印象,后来也是——实际上,我只见过杏儿三次。
第一次见到杏儿,是个晴朗的天气,太阳亮的晃眼,尽管是早上也热的出奇,杏儿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我路过她身旁,她也丝毫没有察觉,倒是她身旁一条同样在翻找东西的,骨瘦如柴的黄狗警觉的盯着我。
我猜出了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女孩就是村里人说的傻子“杏儿”,好奇心促使我多看了几眼,她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直视着我,四目对视,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发现,她盯的不是我,是我手中吃了一半的苹果,为了尽快打破这种气氛,我把苹果扔给了她,她飞快的捡起苹果,咬了一口,傻笑着跑了,那条骨瘦如柴的黄狗也紧跟着跑走了。
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家门口多了一只死鸡,脖子被咬断了,血淌了一地,我吓得哭出了声来,爷爷倒是冷静的很,翻了翻鸡头,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回来。
大人们讨论时,我单听到爷爷断断续续的厌恶语气:“那是人牙印……晦气……晦气。”
我大概猜出来是谁干的了,可能就是昨天遇到的那个傻子,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想着以后离她远点就行了。
但是,没过多久,我第二次见到了杏儿,那是油菜花开的时候,亮黄的颜色仿佛真的布满了天地。
我和几个同龄的小孩举着网兜在田里抓蝴蝶,只是蝴蝶灵巧,任凭我们追的满头大汗也没抓住一只,那雪白的蝴蝶也似乎是在戏弄我们一样,走走停停,起起落落,让我们有种能抓住它的错觉。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乐此不疲,突然一个男孩“嘘”了一声示意我们停下,并指向一旁,我转过头去,看到那个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身影。
杏儿熟睡在花田里,身旁卧着那条骨瘦如柴的黄狗,似乎并不嫌花上小小的虫子,睡得很是香甜。
那个男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贼兮兮的笑着,捡起一块石头,又指了指杏儿,我们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我犹豫着,却看见其他人都已经捡起了石头,眼里还闪着兴奋的光。
“砰!”
一块石头准确的砸中了杏儿,杏儿和黄狗被砸醒了,黄狗一溜烟儿跑出去老远,只剩下杏儿一人留在原地一脸茫然。
那提议扔石头的男孩看自己得逞了,又扮着鬼脸,嘲笑着:“烂杏!烂杏!”其他人有有样学样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谁更像疯子。
杏儿也好像清醒过来,傻笑着,手舞足蹈着:“烂杏!烂杏!哈哈哈,烂杏!”
又一块石头砸了过去,杏儿躲开了,傻笑着:“烂杏!烂杏!”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只有茫然,突然,我手里被塞了一块石头,锋锐的棱角很硌手,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
我下意识看向往我手中塞石头的男孩,是提议扔石头那个,他的脸憋得通红,我知道,我一直在旁边看着,除了第一块,后面他一次都没砸到。
我知道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我告诉自己:“她也往我家扔了死鸡呢……”
我把石头扔了过去。
没有砸中,石头滚落到杏儿脚边,杏儿看了我一眼,捡起了我扔的那块石头,竟然毫不犹豫的咬了上去。
咔!
牙断了,发黑的血液染满了她灰扑扑的下巴,她没再傻笑了,攥紧那块石头,一头钻进油菜花田里,消失不见了。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见过杏儿,不知道是离开了村子,还是故意躲着我。
最后一次见到杏儿,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天的天空很美,火烧云从南边烧到北边,夕阳的余晖将半边的天空都浸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那天杏儿逃走后,我纠结了很久,想着自己是不是错了,其实我也没怪她往我家扔死鸡,只是当时石头就在我手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我慌了,随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把石头扔出去了。
现在冷静下来,又感觉自己错了,后来,每天我都要往垃圾堆和田地里看看,说不定她正在翻东西,或是在花田里正睡得香甜。
和往常一样,我走在石子路上,想去田地里碰碰运气,一恍神的功夫,迎面就跑来一个跌跌撞撞的人,那人捂着流血的眼睛,嘴里咒骂着“疯子!疯子!”
石子路上扬起阵阵沙尘,我没看清那人是谁,只是一种不好的预感就那么突然在心头浮现,于是,我试着朝那人奔来的方向寻去。
我进到了田地里,一个个金黄的草垛安安静静的扎在那里,像一条条蜷缩在一起的黄狗,卧在那里正睡得香甜。
不知是什么力量在吸引,我一个又一个草垛寻去,想要找到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西沉,金黄的草垛变得暗淡,泛紫影子也拉成了长长的一条。
终于,我在一个草垛里找到了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一块破烂的黑布,一条奄奄一息的黄狗,还有一块染血的石头。
那块石头,我认识,是我扔向杏儿那块。
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我疯了似的跑出田地,爬上了最高的土坡,爬上了土坡上最高的那颗杏树,村里的狗在狂吠,公鸡也在无端的打鸣,嘈杂声中,我仿佛听到了其中夹杂的诅咒与怨恨。
我张望着,寻找着,希望能看见些什么。
终于,在声音最噪乱的方向,我找到了。
残阳之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光脚在石子地上奔跑,身上褴褛不堪的破布随风飘荡。
那身影背后跟着一群叫骂着的人们,他们诅咒,他们怒吼,他们奋力地将石子砸向那个瘦小的身影,而那个身影没有停下,仍旧在竭力奔跑。
我看清了,那个瘦小的身影,是杏儿啊。
不知怎么的,我感觉胸口有股沉闷的气在紧紧压着,久久不散。
我高声呐喊:“跑啊!快跑啊!”似乎只有这样胸中那股气才会散去。
村子里已经够嘈杂的了,狗叫、鸡鸣、人吼,响成一片,对比之下,我的声音显得如此渺小,没人听到我的声音。
不,有一个人,是杏儿,她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兀的转头,朝我的方向招了招手,傻笑着,做了一个咬苹果的动作。
她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奋力奔跑,一刻也不停歇,没人能追的上她,一个个人影逐渐远去,只在夕阳下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剪影。
我站在树上,看着杏儿跑走的方向,无声的呐喊着:“跑吧杏儿,快跑吧,跑到村子外面去,躲到深山里去,藏到最高的树上去。”
“千万别叫他们抓住了,跑吧,跑吧……”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那晚,全村的黑狗都被杀了,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涂满了黑狗血,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股粘腻的血腥味,叫人直犯恶心。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