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由于A-Soul企划产生的破圈讨论度和影响力，不论是被称作“VTB”还是“Vup”，不论是定位“虚拟主播”还是“虚拟偶像”，这种真人利用Live2D技术通过动作捕捉软件控制二次元形象进行视频创作或是在线互动的模式已经走入了越来越多中国网友的视野。

绊爱，最初的VTuber

对于平台和企划来说，虚拟主播比真人出镜的主播有着更低的运营成本——基本上，只要提供一个“皮套”就可以长期盈利；对于中之人来说，明确的受众（泛二次元方向）更加有利于自己确定风格和人设，并且最大程度上减少了颜值对直播热度产生的影响。

随着套皮之风的吹起，许多此前真人出镜的主播（比如星际老男孩）也开始选择进入虚拟身体“试一试”；而一些相关企业也开始将产品工商交给VTB，甚至是把自己的经典IP变成VTB——就在前两天，世嘉确认了索尼克将会虚拟主播出道的消息。

即将VTB出道的索尼克

看上去这个新兴市场正在欣欣向荣地发展着，但是事情往往不如想象得那么风调雨顺——没有哭泣表情的卡通人遮住的、或者遮不住的，不仅仅是中之人本身。

鲜血淋漓的“礼物”

mitei-是一位不足2000粉的虚拟主播——在不久之前，她甚至还不到1000粉。就在前两天，她从淘宝上购入了采血针和采血管，直播抽血作为“舰长礼物”（在Bilibili，舰长相当于一个月100余元的直播间会员），引起了广泛的转发和讨论。除了几个明显脑子有问题的“舰长”，所有人对这件事情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惊吓”——就和年初的时候风靡一时的“血吊坠”事件一样，正常人通常并不会喜欢自己在意的人用自残的方式表达爱意（或者不是爱意的某种感情），不管是朝夕相处的女朋友，还是素未谋面的纸片人。

直播抽血的mitei-

很快，mitei-的直播间被永久封禁。点进她的动态，人们发现她很可能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正在住院治疗；也有热心网友迅速报警，联系到了院方，确认抽血过多的中之人平安无事。

很难说这样的一出闹剧——或者从根本上来说，虚拟主播这个身份——到底对她的病产生了正面还是负面的影响。很多时候人们并没有办法真正走入抑郁症患者的内心，当然也无法理解某件事情在他们心中产生了怎样的映射——大多数人只能通过长长的网线，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云安慰”一下罢了。

很难说成为VTB能不能让人在某种程度上摆脱抑郁症——但善意的交流应该是好事

由于套了皮，观众在了解虚拟主播的时候额外地多了一层阻碍。在美好的或者是恶毒的想象之中，VTB的形象在网络上经常会发生巨大的扭曲。这种扭曲在很多时候构成了“雾里看花”的醍醐味（这种醍醐味是虚拟主播存在巨大市场的根本），在另一些时候则是偏见的主要来源。卡通小人并不能体现出mitei-的真实表情，皮套下的动作和声音在很多时候也并不能让人们直观地感受到她流露出的细微感情——留给观众的很大程度上是猜想和揣测。就像在年初轰轰烈烈的墨茶造神事件中，不明所以的人们用支离破碎的信息拼凑出的“身世悲惨、饥饿致死”的形象与后续深入调查发现的真实情况有着天壤之别一样。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mitei-又是不虚拟的。她不仅在动态中发布了许多露手的照片，在抽血直播中也部分露出了自己所处的真实环境——若不是照片中的标签暴露了所在医院，也许没有人能找到她。

热心网友通过仅有的信息确认了中之人的安全

事实上，转发这个事件的大多数人并不会知道这些后续的信息——他们所看到的仅仅只有“虚拟主播抽血发给舰长”而已。我惊讶地发现，在对于事件的评论中，大多数人关注的仅仅只有猎奇的“抽血”，而人们好像早已对“中之人露出身体”习以为常了。

从“摩西十诫”到“财富密码”

事实上，在不久之前，事情还不是这样的。

最开始，在国V刚刚起势的时候，人们还认真地讨论过“VTB”和“套皮女主播”的区别。这场讨论当然以“搁置争议，快乐看V”结束，因为确实很难通过某些明确的条款规定某主播的某行为到底“V不V”（这里的V是指“Virtual”，讨论的是虚拟程度）——当然，不乏有好事者提出了一些比较基本的界限，比如“不能在直播间里挂求礼物的横幅”、“不能在动态中分享中之人而非皮套的生活”，等等（今天看来，这些界限正在逐渐被打破，甚至是被许多大家认为是“正经VTB”的人打破）。在这些界限中，最早的VTB观众们认为最重要的当然是“不能在任何场合露出中之人”，不论是脸，还是部分身体。

这些模糊的界限有一部分成为了部分企划和社团明文规定的规章制度：比如，VirtuaReal就规定旗下虚拟主播在涉及到真实场景的直播中不能露出肌肤，即使是厨房直播也要用手套遮住手部。

花留Karu在直播中制作“猪脑花蛋包饭”

在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保持虚拟”是VTB的立身之本：厌恶饭圈文化、甚至是“厌恶三次元女人”的二次元受众所希望看到的是中之人精心扮演的二次元角色，而非中之人本身。

随后，在短短半年里，国内V圈环境发生了剧变。从桐生可可发表涉政言论、Hololive退出中国市场，到以绯赤艾利欧为代表的樱花妹“定时收租”招致大量不满、国V起势，仅仅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大量的“塌房”和“反转”仿佛摧毁了长久以来的稳固生态，让观众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顺应这种变化，虚拟主播们开始了漫长的寻找“财富密码”之路。

最开始的时候，最热门的直播内容是“日本人学中文”，这其中多少有点“报复性扬国威”的味道。到了国V新月岚凭借直播中露出Pornhub的切片三天涨10万粉之后，财富密码又变成了“软色情”，引得各路虚拟主播争相效仿。一时间，V圈观众的推荐列表里充满了各种带有轻微性暗示意味的切片。

狂砍700万播放的《直播中OOO被发现了的话，vup生涯就结束了吧》

由于门槛很低、市场很大，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到了最近，虚拟主播终于开始尝试在直播中露出部分身体。在mitei-的一场正常游戏录播旁边赫然排列着两个最近大火的“超美丽3D”切片，让人不禁感叹起感叹大数据的奇妙力量。

虚拟主播的“去虚拟化”

超美丽3D最开始是彩虹社VTB月之美兔整的几场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好活——在这些视频中，美兔穿着臃肿的、看上去有些精神污染的人偶服，用处理过的“阴间”嗓音说着不明所以的话、做着离奇的动作，被人们称为“对人类来说为时尚早的艺术”。在那个时代背景下，鲜有VTB通过这种兼顾虚拟和现实的形式输出内容，因此超美丽3D是让人眼前一亮的。

月之美兔的“超美丽3D”

但是，月之美兔并没有在视频中露出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好事者只能通过人偶服大概估算她的身高和体型，而她整活的本质也是“创造并扮演一个虚拟形象”。

但是如今国V们的“超美丽3D”并非如此。不论是凭借翻唱《热爱105℃的你》迅速（再次）走红的东雪莲，还是沙沙帕Official和海苹果小学校，她们在直播中确实地暴露出了中之人的部分身体，并且从目的上看很显然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吸引更多的“肉体粉”——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种尝试取得了成功。

“底线是不露脸，真的”

回过头来看V圈（或者说，B站V圈）发展的这短短半年，你会发现虚拟主播正在逐渐“去虚拟化”——当然，母语尴尬导致角色扮演难度陡增在其中有着重要的影响，但是观众对于“虚拟程度”的要求下降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到了今天，部分虚拟主播除了有个皮套、没有露脸，已经和大多数颜值区女主播没有任何区别。角色扮演和人物塑造早已被丢在了九霄云外，市场的选择就像一边叫嚣着“还我二次元”一边在“超美丽3D”切片下面打出“prprpr”的观众一样诚实。这到底是一种进化与优化，还是老生常谈的“劣币驱逐良币”呢？

我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虽然在如今“B站只会倒闭，不会变质”成为了一句时不时被拿出来鞭尸的笑话，但是事实上这个笑话不仅仅是管理层的决策造成的，也是用户的需求推动的：去二次元化首先是市场的选择，然后才是资本的选择。

未来会怎样？

风靡一时的A-Soul让许多不了解VTB的观众加入了这个圈子（根据统计，A-Soul粉丝中有接近50%此前从未看过虚拟主播），而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从“动物园”的抽象粉丝中引流而来的。在前几个月，有人将A-Soul称为亚文化的巴别塔——但是前段时间运营关于展开线下1对1握手会的错误决策似乎让巴别塔的地基松动了几分。

产生破圈效应的A-Soul

到了今天，A-Soul这场由反对饭圈、反对娱乐资本进军二次元的活动开始，到由于中之人的努力表现和长足进步将Anti转化为粉丝，再到形成本质上的饭圈、部分粉丝开始肆意攻击其他虚拟主播为止的轰轰烈烈的闹剧仍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内容是和虚拟主播本人无关的。

二创游戏《枝江往事》

回过头来看，人们为什么要选择VTB而非真人主播呢？最开始的时候，观众们所喜爱的只是被中之人生动地扮演的角色；是可以抛却现实中的种种问题、与皮套中的“魂”灵魂交流的感觉；是这些角色们之间的、跨越地理间隔的互动——在最纯粹的意义上，观众不应该被认知，现实的问题也不应当对角色有所影响（在这一点上，A-Soul的成员们做得很好）。

几年之前，人们（我也是其中一员）用虚拟主播的优越性抨击偶像文化的糟糕之处：那时候的观众天真地认为搁着两层皮套就能产生真正的距离感，真正做到“离舞台近一点，离生活远一点”；到了如今，不仅是观众热衷于从各种渠道挖掘中之人信息、照片，连虚拟主播本人都在主动打碎皮套，“闯进观众的生活”，着实是十分讽刺的现实。

与虚拟偶像相对的“现实偶像”。从运营到偶像到粉丝有数不清的问题，但也有很多光芒

我特别想问一问在如今被各种来路不明的黑粉冲到关闭B博评论的七海Nana7mi，问问她会不会怀念起几年前在那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舞台上半开着麦跳着僵硬的舞蹈的下午，问问她：如今的虚拟偶像，真的是你想要成为的偶像吗？

7月1日是党的生日，也是由于辱华言论遭遇国人抵制的Hololive虚拟主播桐生可可毕业的日子。许多人将这一天视为胜利日——但是这场长久的“战斗”的胜利并没有办法解决在此之后涌现的诸多问题。

我不知道在未来虚拟主播会发展成怎样离经叛道的怪物，我又应当用何种眼光审视V圈、用怎样的心态看待这些不太纸片的纸片人。但是在写下这些满腹牢骚的文字之后，我突然想起高兴的事情：至少，那个抽血给舰长当礼物的mitei-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她应该没有机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我回来了。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