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有一个名单，列出最难改编的小说，比如华裔科幻名家特德·蒋的短篇《你一生的故事》便在其中。

之所以难改编，无外乎两个原因，要么小说文本过于深奥，要么小说描写了太多烧钱的恢弘场面。

《你一生的故事》属于前者，但最终，小说被加拿大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在2016年改编为科幻神作《降临》，并夺得多项电影大奖。

如果中国也有这样一个名单，80后小说家双雪涛的《刺杀小说家》必在其列。

这篇小说之所以极难影视化，是因为文中的奇幻世界需要极为强劲的电影工业技术支撑。

曾拍出过新世纪武侠片代表作《绣春刀》系列的导演路阳，接下了这一烫手山芋，并最终以不俗品质，将这一“现实和小说纠缠”的奇幻故事，呈现在了春节档的观众面前。

现实世界——

关宁（雷佳音 饰）因被人贩拐走独生女小橘子而终日浑浑噩噩，深陷梦魇之中。

梦中，有一座诡异之城，城里弥漫着神秘气息和强权的味道。

关宁是一位异能人士，他的特异功能是扔石子，他扔的石子，不仅具有十足杀伤力，而且可以根据被攻击目标的位置，变换运动曲线。

一次阴差阳错，关宁被误认为是人贩而被警察缉拿，此时，一位名屠灵（杨幂 饰）的美艳女子从警察手中劫走了关宁。

屠灵愿意帮助关宁寻找女儿，但有一个条件：关宁需要利用其异能去刺杀一名正在直播连载最新作品的小说家路空文（董子健 饰）。

授意屠灵的，是掌握了通信、医药、媒体等诸多行业的商界大佬李沐（于和伟 饰）。

路空文连载的小说名为《弑神》，李沐意图刺杀路空文，原因也藏在这部小说中。

奇幻（小说）世界（《弑神》）——

少年空文（董子健 饰）的姐姐（佟丽娅 饰）被黑甲武士所杀，空文则被黑甲附身，并决定前往城刺杀赤发鬼为姐姐复仇。

进入城中，空文才发现这是一个恐怖的世界：

赤发鬼为维持自己的统治，不惜让城中十数坊彼此残杀，最终只留下两坊，空文亲身经历了两坊之间残酷的大战。

城中有宵禁的规矩，违令者将被红甲武士屠杀，空文遇见女孩小橘子（王圣迪 饰），错过宵禁时间，追杀两人的红甲武士却在被砍伤之后住手。

空文最终找到赤发鬼，一场凡人弑神的恶战开启。

现实世界和小说世界彼此勾连、影响的原因，在于所有人物都有对应。

关宁对应红甲武士，小橘子对应小橘子，路空文对应少年空文，屠灵对应黑甲，李沐对应赤发鬼。

如此复杂的故事架构，路阳导演处理起来可谓殚精竭虑。

据悉，路阳花费5年投入此片创作，拍摄的两年半期间，导演甚至活生生熬出了大半白发。

但这样的付出，其实并未换来同等的市场回报和口碑优势，《刺杀小说家》上映8天，票房仅6亿人民币出头，其豆瓣评分则维持在不尴不尬的7.0分。

其实，依据这部电影展现出的国产片水准，它远值得更好的市场和口碑。

首先，《刺杀小说家》的确呈现了目前中国电影最顶尖的工业技术水平。

看过影片的观众应深有体会，这部电影的奇幻视效部分不仅分量重，而且令人仿然看见《指环王》《魔兽》等好莱坞视效奇观在中国电影中被实现的可能，同时，“烛龙”、“拜祭”等独居东方特色的情节，又使其区别于欧美奇幻，拥有一种神秘感。

这是因为影片将虚拟拍摄、动作捕捉、实拍、CG制作等多项当前电影拍摄的前沿技术整合使用。

这种综合拍摄的方式需要强大的技术支撑和极为细腻的分镜意识，影片共搭建数十个摄影棚，为实现光学动作捕捉，拍摄团队在其中一个摄影棚内，就装了超过100个摄像头。

著名电影编剧、导演张小北、《流浪地球》导演郭帆，都曾谈到，《刺杀小说家》的特效水平是目前国内最佳，并引发后来者效仿（如《金刚川》，《金刚川》的拍摄制作在《刺杀小说家》之后）。

其主要难度，则在于数字虚拟角色制作。

为人熟知的绿巨人、猩猩凯撒，都是数字虚拟角色，《刺杀小说家》中的数字虚拟角色赤发鬼虽在形象细腻程度、动作流畅程度等未达绿巨人、凯撒的水准，但毫无疑问，赤发鬼是目前中国电影中做得最好的数字虚拟角色。

其次，《刺杀小说家》是一部带有强烈导演风格的电影作品。

路阳导演是因武侠片《绣春刀》系列而为人熟知，这一系列之所以获得较高口碑，在于其凌厉、富有力量的动作场面风格。

在国内，路阳其实算不上第一梯队导演，但这部影片的成色，足以让不少第一梯队大导演、名导演有所羞愧。

《刺杀小说家》虽是一部奇幻电影，但显然，影片延续了路阳武侠的一贯风格：少年空文的姐姐在悬崖边对阵黑甲武士的激战场面，几乎就是《绣春刀》辛芷蕾动作场面的翻版。

因此，也可以说，这是一部在国产片中极为难得的奇幻武侠佳作。

在现实世界，高潮戏份时，关宁和另两名异能人士在图书馆对战的紧张场面，同样颇具路阳式武侠风格。

值得一提的是，一向被人诟病演技的杨幂，也在这场戏中为观众呈现了凌厉、干脆、危险的动作场面，可谓相当敬业！

再者，路阳导演依托双雪涛小说提供的秀异文本，至少向观众传达了两点弥足珍贵的忧思。

其一，信仰的危险。

人有信仰，本是好事，但极端或偏执的信仰往往成为极权滋生的肥沃土壤。

这一思虑，在影片的现实世界和小说世界都有强烈的映照。

现实世界中，李沐通过煽动人心的演讲，募集在碎片化信息时代中已逐渐丧失独立思考能力的民众，其通过最新投影技术翻覆在民众头顶的巨手，象征商业、信息寡头对普通人生活的彻底操控，令人细思极恐！

小说世界中，凡人信奉赤发上人（即赤发鬼），甚至为维持这种冷酷信仰，不惜自相残杀，赤发鬼则通过红甲人、宵禁、坊与坊之间的战争，来控制凡人的情绪，达到统治凡人、满足自己极权欲望的目的。

李沐和赤发鬼，正是危险信仰集合之后所指向的极权象征。

其二，现实与幻想的黏连。

影片最后，小说家空文因受重伤而无法结束《弑神》的情节，此时，关宁在病房中夺得空文的电脑，在一句“我给你们写个来劲的”的热血宣言中，开始续写《弑神》大结局！

在前面空文险些坠楼的情节，关宁就已经快要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界限（毕竟他的梦境便是空文小说幻想的部分之一），到大结局，关宁已彻底通过“续写”这一主观行为，将自己埋进了同样有小橘子、小橘子同样危在旦夕的小说世界。

因此，影片提出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

如果现实无路可走，主角（我们）可以躲进幻想世界吗？

这一问题的本质，其实和男性玩网游、女性追偶像剧的本质相同——现实中成不了的主角和逆袭，我们去网游中成，现实无法拥有的完美爱情，我们去偶像剧中拥有。

通过路空文、关宁这两个角色的对白，影片给出了导演浪漫主义的答案：只要相信，就能实现。

但当赤发鬼被空文、红甲、黑甲合力杀死，现实中的李沐却没有随之死去，影片又通过这样一个反向的设计，证明“现实和幻想终有不同”——

现实是现实，幻想是幻想，躲进幻想中，并不能逃避现实。

尽管碍于故事通俗性和商业性考量，影片没有在这些主题上探得过深，但至少由此可以看出，《刺杀小说家》是一部具有足够创作自觉性的商业大片。

刚刚结束的2021春节档，在票房成绩上创造了影史纪录，而在观众满意度上，也成为历年春节档最佳之一。

《唐人街探案3》《你好，李焕英》《刺杀小说家》《人潮汹涌》《新神榜：哪吒重生》《侍神令》《人潮汹涌》《熊出没：狂野大陆》这七部影片的角逐，也具有十足戏剧性。

然而，这个春节档依旧为我们观众、影迷提供了不少思考。

其中之一便是，国产电影需要更多《刺杀小说家》这样优秀的商业片，它融东方特质和顶尖电影技术于一体，在叙事、视效、表演等各方面，都达到相当成熟的水准，同时，它又没有丧失导演风格和电影作者品质。

希望《刺杀小说家》越战越勇，也期待路阳导演下一部作品。

中国电影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些兢兢业业、努力追求电影故事魅力的创作者，才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作者：县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