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拍摄在国产剧，是影视工业进步还是继续“擦屁股”？
文|阿Po
《曼达洛人》第三季开播大半月，豆瓣很快开分并且保持了与第二季同样的9.4分好成绩。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可能还是在享受“星球大战”这样一部大IP带来的衍生作品，但对于影视从业者来说，《曼达洛人》系列还顶着一层“在影视剧中尝试全新虚拟制片形式”的科技光环。
当“虚拟拍摄”的概念作为先进的影视工业化技术席卷整个行业之后，中国影视行业也在争相验证这一技术落地的可能性，其中以“大厂”的爱腾优三平台为先行者：
爱奇艺2020年率先公布了落地于河北的首个虚拟制作基地，2022年随着《狐妖小红娘》的拍摄，爱奇艺将其迁至横店；
上图：爱奇艺xR虚拟影棚屏幕；下图：《狐妖小红娘》拍摄现场
腾讯在2021年11月公布了华南地区首个虚拟影棚，落地于深圳坪山国际影视文化城的腾讯互娱虚拟影棚制作中心；
优酷的帧享数字化制作则在北京、宁波、厦门等常用影视拍摄地布局了数字影棚，位于北京蟹岛的数字影棚可以兼容LED数字背景、xR拍摄、绿幕、动捕、面捕等多种拍摄需求。
技术设备可以说是跟进速度很快，但实际应用方面呢？
“老板看了《狐妖小红娘》xR拍摄的报道之后，希望手上相似的大古装剧也可以尝试这项技术，但他可能不知道这需要颠覆整个制片流程，未必每个项目都适合这么做。”
有制片人向娱乐资本论表示，一方面大部分国内影视剧从业者还没能真正了解虚拟拍摄的意义和可行性；另一方面大部分观众和网友似乎对国产剧的“绿幕拍摄”“棚内拍摄”概念，也仍然停留在“五毛抠图”“偷懒不实拍”的负面印象阶段。
为了让影视行业与观众进一步了解“虚拟拍摄”在国产剧中的应用，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对话了多位拥有虚拟拍摄经验的从业者，更直观地感受国产影视工业化的进程。
（注：文中姜晓蕾、林龙皆为化名。）
从绿幕到LED，“五毛抠图”的工业进化
2017年一部《孤芳不自赏》开启了网友对国产剧“绿幕抠图”的吐槽，但同样也是2017年年中，国产影视剧开启了“精品化”的第一个阶段。
“但是2023年了，依然有人看见绿幕拍摄就会PTSD，和粗糙的抠图以及演员的不敬业挂钩，确实是有些‘小看’影视技术了。”某影视公司制片人姜晓蕾表示。
网友对“绿幕拍摄”的误解
她认为绿幕拍摄本身就是“虚拟拍摄”的起点，通过科技手段增加场景的丰富度。当然在这一过程中，确实也出现了不少“乱象”，但并非要将“绿幕”全盘否认，毕竟仙侠、玄幻、科幻等无法实景拍摄题材，一直与绿幕拍摄紧密相关。
而在2021年职场剧《理想之城》播出后，制作方厚海文化在制作特辑中特别强调了LED特效屏幕取代绿幕拍摄的做法，这是导演刘进提出的想法，适合拍摄车戏、窗外风景等画面，减少了转场与布景的预算、增加了车戏的安全性，厚海文化在通过制片系统测算后肯定了这一做法，进行了这一次尝试。
《理想之城》LED特效屏幕拍摄“车戏”
事实上LED特效屏幕取代绿幕的做法，从2019年新丽出品的律政职场剧《精英律师》开始就已经开始逐渐广泛应用在都市剧中，《紧急公关》《小舍得》《完美伴侣》等剧都可以在片尾字幕中见到LED技术支持的部分。
姜晓蕾向娱乐资本论介绍，LED特效屏幕应用最为广泛的两种情况：
一是都市剧的职场办公室和家庭室内场景的窗外风景会用LED屏显示，办公室和家庭室内从内向外看，场景素材相对单一，即使是动态素材也只需要一些高频的人和车辆固定流动，不需要复杂演变，LED屏显示的素材在动态和景深方面都可以更为立体。
2019年《精英律师》已经启用LED特效屏幕拍摄
另一种则是车戏，现在城市道路拍摄车戏越来越困难，LED特效屏幕做背景棚拍车戏的安全性更高。同时也解决了一部分开车技术不太熟练的演员，在车戏时不需要兼顾开车和表演导致一心二用了。
LED特效屏幕最大的优势除了场景的视觉立体感佳之外，也比绿幕的光源更为自然，绿幕经常会有绿色映在演员脸上，需要后期抽色再调色，很可能造成失真，LED屏幕在大部分时候，人皮肤的反光和非玻璃光面反光都相对自然。
《小舍得》学校场景皆用LED拍摄
“LED背景屏幕的应用已经很普及了，比如《小舍得》里的学校家庭场景，也全部都是提前拍好素材显示在棚内的LED屏幕上，整部剧用到的时长占比也不少，但很多观众都还会误以为是实拍，某程度上也算是对影视技术提升的一种认可吧。”姜晓蕾笑言。
不过姜晓蕾介绍，当下的LED特效屏幕使用也只是提前拍好虚拟场景的素材，视效团队提前进组半个月到一个月做调试，并不算完全的“虚拟制片”，导演现场拍摄的摄像机镜头里还没有完全呈现“所见即所得”的效果。
“但确实在进步，一点一点把后期的工作前置去做，视听效果的精细度也提升了，算是国产影视工业化的一小步了。”
科幻电影、仙侠大剧、微短剧，虚拟拍摄各有各法
如果说从“绿幕”到“LED特效屏幕”的迭代是“一小步”，那么xR虚拟影棚、实时渲染等更高工艺的拍摄应该就是影视工业化的“一大步”了。
1、xR虚拟影棚拍摄
能够与“虚拟制片”（或“虚拟拍摄”）这一词汇有强关联的电视剧，一部是剧集领域初尝试xR虚拟棚拍摄的Disney+“星战系列”衍生剧《曼达洛人》，一部是Netflix的史诗级科幻烧脑剧《1899》。
美剧《曼达洛人》xR虚拟影棚拍摄花絮
这两部剧传递给行业的概念是“LED写实化虚拟制作技术”在剧集领域的初期应用，而国产剧中首次应用xR虚拟影棚拍摄的剧集则是爱奇艺的古装仙侠剧《狐妖小红娘》。
这三部电视剧在“虚拟制作”中一致应用到的是“xR虚拟拍摄技术”，即依靠影棚中的曲面LED屏幕墙、以及实时渲染技术，做到“所见即所得”的效果。
这项技术有别于传统绿幕棚拍来说：一来可以让演员在LED背景墙呈现实时动态场景素材的情况下，可以有更强的身临其境之感，表演代入感更强；二来可以让导演和视效团队等主创团队，在拍摄的当下即时发现问题并进行处理和反馈。
“xR影棚的虚拟拍摄有点像是抽掉以往拍摄的绿幕蓝幕，换上了更接近真实的3D视频素材，演员也不用光靠脑补拍戏了，立刻可以看见自己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有过虚拟拍摄经验的独立制片人林龙告诉娱乐资本论。
大蓝科技总导演赵涵也向娱乐资本论表示，“当我第一次操作xR虚拟拍摄的时候，给我的震撼点在于摄像机往前推焦距的时候就能看见后面场景里的三维空间也在跟随运镜变化，整个场景跟着运转、透视也会改变，就像真实场景一样。这个是放一张图片素材或是一个视频素材无法做到的。”
Netflix剧集《1899》拍摄花絮
“xR的LED背景屏幕与一般的LED背景屏幕相比，摄像机在拍摄时更加便捷，它的色域、刷新率和色阶都能更好的服务与拍摄，可以更好的控制摩尔纹的出现。”大蓝科技负责人肖凌以自有的xR影棚为例，大蓝科技所使用的ROE屏幕，在xR虚拟拍摄领域是属于头部产品，相对其他线下活动的LED屏幕属于完全不同的领域。
2、MORE VFX视效预演
而根据林龙的介绍，虚拟拍摄的影视应用除了xR虚拟影棚拍摄剧集之外，现阶段更多用在了科幻电影上，科幻电影的场景大部分是幻想场景无法实拍，需要提前“预制”。
国产电影大面积用到“虚拟拍摄”是从2019年《流浪地球》开始，加上《刺杀小说家》、《独行月球》和《流浪地球2》，四部电影应用了MORE VFX视效预演的虚拟拍摄，即提前拍摄好剧本分镜流程。
MORE VFX《刺杀小说家》镜头制作流程图
但因为场面较大，场景实时变换较多是一般LED屏幕或者xR虚拟影棚所无法容纳的动态幅度，所以科幻电影的虚拟拍摄反而鲜少应用xR影棚。
无论是科幻电影的MORE VFX视效预演，还是剧集领域的xR虚拟影棚LED背景屏拍摄，在很多从业者的印象中，“影视工业化的成长”伴随的都是“制片流程的颠覆”和“大项目才会用到的前沿科技”。
3、ULight智能光场
这一“刻板印象”在电视剧《我们的婚姻》中被打破，一项“ULight智能光场”的虚拟拍摄技术进入行业视野。
“ULight智能光场”是世纪优优自主研发的智能灯光还原多项专利技术，建设而成的先进、高效率的新一代数字影棚。基于智能光对棚内人物的自动匹配，将虚拟场景里“种人”的视效过程做得更精细真实。
在这样的逻辑基础上，世纪优优尝试自主开发了微短剧《请叫我乌雅氏》，调取素材库中的场景素材进行棚拍，4天左右拍摄84个场景。
对于分账剧、微短剧等“小而美”的影视剧拍摄来说，不高的成本预算随之带来的是场景的受限，一集最多出现2-3个不同的场景是常规操作，但Ulight智能光场的虚拟拍摄技术大大增加了微短剧中不同场景的出现率，以及演员与虚拟场景素材之间的匹配度，从视听效果方面来说，可以比大部分同等微短剧更加“华丽”。
微短剧《请叫我乌雅氏》拍摄花絮
“根据现有虚拟场景素材来创作故事，是我们对ULight智能光场做出主动应用的逻辑，更像是一种看图说话的升级版，看视频说故事，把虚拟场景剪好之后，让演员带着表演进入场景，形成一部影视作品。”世纪优优创始人、董事长兼CEO的李福德向小娱“科普”道。
另一关键则是，以单部剧的具体数据统计来看，ULight相比较传统影视拍摄方式，可以节约70%的人力，60%的时间，单日效率提升30%，以及30%-50%的最终成本。保证内容质量，调整合理的内容产出比，也是与“降本增效”的行业环境更为适配的做法。
虚拟拍摄的形式或许是多样化的，可以用绿幕、LED屏幕、ULight智能光场、xR虚拟棚、动作捕捉、面部表演捕捉、视效预演、虚幻引擎实时等各种技术。
但虚拟拍摄的大方向都是两种：一是“虚拟事、物、场景”的数字资产积累和复用；二是拍摄时“所见即所得”的“后期前置”流程。
ULight智能光场棚
在独立制片人林龙看来，“无论大项目小项目，都有适合自己的虚拟拍摄技术，做法可以很灵活。使用虚拟拍摄的人越多，数字资产累积也会越快，加入虚拟拍摄技术学习的人也就越多，就越能够节省成本。”
国产剧中的虚拟拍摄，如何逆转“被动进行时”？
“很多人以为ULight是一项补拍技术，是一些作品需要换人了，又觉得AI换脸还不成熟，就想到我们，其实是不准确的，或者说这些都是被动逻辑，所以我们主动根据这个技术的应用去拍了一部微短剧，也是展示主动应用的思路，希望更多人能了解和接受这项技术。”
李福德在2017年就正式将ULight智能光场的技术应用在国产剧里，但他也直言大部分时候还是被视为比普通绿幕效果更好的补拍技术，难免有些“浪费”了。后来在看见一位朋友斥资拍摄服装大片后，向对方提议以ULight技术更换背景，也可以达到全球取景的“大片”效果，同时节约大量成本，也成就了“主动应用”的开始。
“观众会误会绿幕抠图就是烂剧的原因也是传统影视制作里，后期往往是帮前期‘擦屁股’、收拾烂摊子的角色，不注重拍摄中的流程和细节，认为视效后期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制片人姜晓蕾和林龙都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景。
Netflix剧集《1899》拍摄现场
最常见的是劣迹艺人的补拍工作，已经播出的几次AI换脸剧集几乎都被吐槽，所以绿幕补拍再特效调整仍是优选，《大秦帝国之崛起》中邢佳栋补拍200分钟、延迟2年播出后，即使演员演技再好，也被观众吐槽“其他人都是720P，只有白起（邢佳栋饰演角色）是1080P”。
剧集拍摄完成，后期剪片时发现剧情有Bug，重新补拍修整Bug也会用到虚拟拍摄。甚至还有片方认为服装不够好看或者制式有问题，利用虚拟拍摄更换服装的案例。
姜晓蕾表示，比较有意思的是，曾有剧中两位演员意见不和，不想见面，各自拍摄自己的戏份再后期合成，竟然没有被观众发现，说明虚拟拍摄的效果确实不错。
林龙则是遇到甲方希望将剧中戏份不多的一个角色，从特约演员更换为一位国民度较高的戏骨演员，以增加该剧影响力。
“技术是先进的工业化技术，用法倒是挺有‘土法炮制’的意思。”两个人都为此表示感慨。
不过包括李福德在内的几位从业者，都认为现在更重要的是在数字资产累积阶段，李福德就曾经回收不少影视剧拍摄剪片后的废弃素材，在废弃素材里重新剪辑，就可以得到分门别类的虚拟场景素材，都是ULight技术前提下可以复用的数字资产。
在营销领域已经有丰富xR虚拟拍摄经验的大蓝科技负责人肖凌也表示，虚拟拍摄还处于发展阶段，在拍摄过程中会积累大量的场景数字资产。
“比如《人世间》里光字片的场景，拆除前如果进行3D扫描保存，以后拍到类似东北年代题材的影视剧就可以复用了，甚至可以在场景数字资产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建立数字资产平台，比如横店的场景也可以扫描成为数字资产，视效组和美术组调整后再进行拍摄，一切都有可能走向数字化和虚拟拍摄。”
另外，大蓝科技总导演赵涵认为，“科幻片和主旋律献礼片也同样适合用到这样的技术，比如一些特定年代的场景可以制作出数字资产复用，特型演员的老师们年纪大了之后也不适合长途跋涉到雪山沙漠里拍摄，就可以用到虚拟场景进行棚拍。”
姜晓蕾对于爱奇艺以《狐妖小红娘》启用xR虚拟影棚拍摄，也认为这是基于《狐妖小红娘》本身为系列作品，《月红篇》之后还有两部系列作品，所以xR虚拟拍摄时产生的虚拟场景可以在后续两部作品中复用，以提高效率，这确实也是“大厂”更适合囤积的数字资产。
但她认为虚拟拍摄主要挑战的还是传统影视的拍摄流程，因为“后期前置”意味着已经做好的虚拟预设和流程必须在现场严格遵守，不可以在现场突发奇想改变场景、情节等等，这是与现在相对自由的拍摄环境有所相悖的，一旦现场改拍内容，毁掉的会是前期大量的心血。
同时大蓝科技负责人肖凌也提到，“如果制片人懂的计算虚拟拍摄成本，比如有多少场景、多少镜头需要用到虚拟拍摄，剧组拍摄的规模和天数，精算之后项目用虚拟拍摄确实更合适，就可以做到节约成本。”
与之相反的也是林龙所担心的，国内相关虚拟拍摄的技术人员和团队太少，会计算统筹虚拟拍摄的制片人也极为有限，与Netflix拥有专业的虚拟制片部门可以从剧本策划阶段就分解虚拟拍摄场景不同，技术人才的储备和传统影视人对新流程的接受度，这些都是虚拟拍摄在大多数项目上推进不下去的原因之一。